大城小事

那天早上拿著餐牌,還是A餐吧。輝笑:“天天吃火腿通粉,你不悶的嗎?”我說:“隨便吧,還不是那幾款,想來想去浪費時間。”其實我當時應該告訴他,我喜歡簡單的東西,就像我們兩個一樣,更應該告訴他,能天天跟他吃一模一樣的早餐是我的福氣。

吃過早餐,我們各自上班。每天都是重復刻板的工作,但,我們這種讀書不多的人,能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糊口,便不能要求那麽多,有時候,我看見坐在房間裡的羅主任也還不是每天做著重復刻板的工作,不過,錢多一點總是好的。

下班後還要買菜燒飯,阿輝跟我為了省一點,無論多晚多累都會回家做飯吃。況且阿輝當貨車司機,每天都要九時多才回家,我就有足夠的時間做飯。

電話響的時候是九點半了,是阿輝的老闆陳叔。

“喂,是阿嫂嗎?”
“是呀,是陳叔吧?,有什麽事嗎?”為什麽他會打來?
“阿嫂,阿輝遇交通意外了,他和跟車阿權都送到中區醫院了,你馬上來吧!”

在的士上倒是平靜,沒有心慌,不知道為什麽,當時真沒怎麽樣,是這幾天才有一種感覺,那感覺就像有人把我硬生生撕成兩半,然後把我的五臓六腑都掏出來一樣。

到醫院時見到陳叔,阿權的老婆拖著三個小孩也在,哭得一塌糊塗。陳叔帶我去找醫生,醫生說了些什麽,我記不清,反正是輝是當場頸骨折斷,被送來時已經證實死亡。

見到輝時,他就這樣躺在那裡,除了面上有些擦傷,看不出他的傷勢其實已經反魂乏術。這就是他!就是那個跟我同床共枕這許多年的男人,如今他躺在這裡了,再也不能回家!


輝的媽媽聽到消息馬上崩潰了。七十歲的人了,一個寡婦獨力帶大四個兒子,四個都是她的命根。輝排行第三,跟其他兄弟很疏離,跟媽媽倒是很好。輝的媽媽一直不太喜歡我,嫌我太靜,不會説話,嫌我太瘦,不好生養。我們拍拖十年才結婚,與她也有一些關係。

她在嚷:“怎麽會這樣?怎麽會這樣?”
我也想知道。

後來,他的大哥二哥也幫著我辦起喪事來。喪禮也跟我們的婚禮一樣,一切從簡。三個月前喜宴上拍的照,有好些還沒有洗好給親戚朋友呢,我能在喪禮上把照片給他們嗎?我想,以前沒有給的,以後都不會給了。

今天,輝已經走了二十天了。也許他還沒走,人家說,一天不下葬,一天人的靈魂都在。那麽,今天要正式跟輝永別了嗎?

仵工把輝推到靈堂後的房間,我站在房門口,他就躺在那棺木裡,我卻不敢走近,我怕看到一個我不認識的人,更不想讓一具屍體提醒我,我丈夫已經死了的事實。大嫂扶著我的胳膊,“阿芬,過去吧。”

棺木裡的輝好像縮小了,他本身已經是黑黑瘦瘦的,現在更乾癟了。這個化了裝,面色如蠟的人就是輝嗎?一具熟悉又陌生的軀體,我伸手想摸摸他的臉龐,被大嫂叫住說不可以,說活人不能碰死人,而且眼淚也不能掉到棺木上,免得他放不下心上路。

就這樣,我跟輝在大白光燈下,接近而遙遠地對望著,他能見到我嗎?還是他已經在我們頭上俯視這一切?這就是我們的最後道別?輝仍然沉靜地躺著,可能他太累了,十五歲出來做事,賺的都是辛苦錢,早出晚歸,他老是睡得不夠,現在他可以好好睡一睡了。輝,你放心走吧,我會撐下去的,我們走了這麽久,你知道我不會讓你操心的,可是,沒有你,我撐下去還有什麽意義?


然後不知怎的,有一股酸楚在胸口湧出來了,然後我開始哭,我感覺不到,聽不到,看不到,連輝我也看不到,我只是哭。

我被帶到家屬席,他們跟我說了些話,我聽不清楚,什麽也無所謂了,輝已經走了。我就那樣坐在那裡,不知過了多久,道士們在做一場叫“破地獄”的法事,他們揮著劍,把元寶點了火,扔在地上,又把地上的瓦片劈開,在上面跳來跳去。他們說輝是橫死,要“破地獄”來免卻在地獄受苦。

法事是他們兄弟湊合出錢的,我跟輝的節蓄都放在我們買房子的首期上了,三個月前結婚時的信用卡欠賬還未付清呢。陳叔給了我三萬塊作撫桖金和賠償,我同事說我可以告他,但,有什麽用?

然後,他們又領我到街上把祭品燒給輝,爐不是很大,火也不是很猛,可是卻已經把人炙得乾燥而恍惚。房子、房車、手機、婢僕、四季衣裳、鑽表金筆,這些我們辛苦一輩子都可能賺不到的,現在全都有了,可是,是用生命來交換啊。

到家已經是十二點了,床頭掛著輝跟我的結婚照,我們在笑著,然而這笑現在卻是那麽諷刺。躺在床上,合上眼,淚便滾滾落下,止不了。唉,林玉芬,快別哭了,明天還要一早去靈堂呢。明天?過了明天還有明天,而明天於我,還有什麽意義?

Posted by說故事的喵 at 5:00 下午  

9 comments:

Pig Pig 說... 12/06/2005 02:06:00 下午  

...這是很難接受的痛, 但總有一天要經歷, 只是遲早問題...

匿名 說... 12/06/2005 03:08:00 下午  

很陳慧啊! (絕無貶意,陳慧是我喜愛的作家) 看似淡然,但感染力強.

另恕我無知,是真人真事還是....

說故事的喵 說... 12/06/2005 03:13:00 下午  

snoopy c3,謝謝你!
如果有陳慧咁好就好啦。(面紅)
你拉落d看看“小城大事”吧。

匿名 說... 12/06/2005 06:15:00 下午  

恕我無知X2, 文筆很細膩, 是你的創作嗎?
故事實在太傷感了...

匿名 說... 12/07/2005 11:32:00 上午  

唔好咁傷感啦, 我有時都會諗如果...會點呢。

達達大師 說... 12/08/2005 02:44:00 下午  

harkow 提到...
恕我無知X2, 文筆很細膩, 是你的創作嗎?

亞婆wor! 你估野小呀?!
btw, 你老公寫野都好強呀!

匿名 說... 12/12/2005 12:19:00 上午  

阿婆,恕我無知好想問下你:
1. 如果你正職係洗頭, 咁副業又係0麥?
2. 如果你副業係作家, 其實你真正既藝名..sorry..應該係筆名..係0麥呢?

ling ling e 提到...
唔好咁傷感啦, 我有時都會諗如果...會點呢。
x 2 好怕會有突然其來的不幸.
Symphony: 唉,其實係咪d女人先會咁多愁善感,胡思亂想0既呢?!

Aresma 說... 12/12/2005 02:05:00 下午  

Symphony: 唉,其實係咪d女人先會咁多愁善感,胡思亂想0既呢?!
唉!女人諗野會講出黎,但男人諗完又諗,你唔知者!

匿名 說... 12/12/2005 07:01:00 下午  

Aresma said...
唉!女人諗野會講出黎,但男人諗完又諗,你唔知者!

Symphony: 唔係0番,我老公話佢唔會咁諗架wor. 咁係唔係你老公多愁善感d呢? 你知啦, DK 咁peotic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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